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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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第3页）

&esp;&esp;乱世之中女人的命连马都不如，于李世安这样做惯了山贼的人而言，他早就习惯了女人垂死之时的啼哭或是献媚时的娇笑，全然想象不出女人身披戎装会是什么模样。

&esp;&esp;出于好奇，他见了杜银钗。

&esp;&esp;其实那时候他已经隐约听说了杜银钗的名字，东边近来有一支新的势力崛起，领兵的是个嘴上无毛的年轻小子，而那年轻小子还有个彪悍的妻子，夫妻二人常一同穿着一样的铠甲上阵，传令官都分不清他们谁才是主公谁是夫人。

&esp;&esp;李世安第一次见到杜银钗时她还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就算穿着男人的衣裳，窈窕的身姿藏在厚重的铠甲后，也遮掩不了她的美貌，按照他们这些粗人的话来说，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esp;&esp;若是在往日里李世安要是碰上这样的小娘子，那一定是要抢来过过瘾的，可是那时他看着杜银钗，却是莫名其妙的心如止水。

&esp;&esp;他并不对这个漂亮的女人动心，因为他在她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血腥味、铁锈味和硝烟混杂，这让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女人与他是同类。

&esp;&esp;他们相遇，就如同是旷野之中的两匹独狼碰面，要么厮杀，要么今后结伴而行。

&esp;&esp;李世安坐在主位上冷冷的看着这个女人，与她对视了良久之后，方开口询问，问她为什么要来找他。

&esp;&esp;其实无需杜银钗回答，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女人此行的目的，前段时日官兵忽然大批南下，度过了淮河，眼下正与那周姓的小子在长江一带缠斗。

&esp;&esp;“你是替你的丈夫来求援的？”

&esp;&esp;“不，我是来向将军献策的。”杜银钗说道。

&esp;&esp;她女扮男装伪装成商户潜入了湖广，又在到达江陵之后勒令随行之人脱下铠甲外罩着的麻布衣裳，抽出藏在货物下的兵刃向李世安的大营发起进攻，就是为了向李世安表明态度——她来到江陵，不是为了向他摇尾乞怜，而是要以平等的姿态与李世安结盟。

&esp;&esp;确切说，她是要将李世安及他的部下统统收服。

&esp;&esp;她抬手，身后的随从立马将一份地图展开——无论哪朝哪代，绘有山川河流的地图都是战场上的无价之宝，像他们这种劫掠起家的盗贼想要一份详细的湖广地图却根本没办法到手，为此他们进攻过好几处官府，可在他们洗劫府衙之前，那里的守吏就已经将存放文书的地方付之一炬。

&esp;&esp;杜银钗将地图交给了他，之后什么话有没说。大字不识几个的李世安是直到那天从杜银钗手中接过这份地图之后，才终于一窥天下之全貌，从前总说什么九州四海，原来九州四海竟是如此的广袤。

&esp;&esp;他看到了自己所在的位子和他拥有的地盘——杜银钗许是知道他不识字，用朱红的笔墨在地图上做了标注。盯着地图出神许久，李世安意识到了自身的渺小。

&esp;&esp;到了后来李世安才知道，这份地图来自西洋的那些传教士，在他们那些泥腿子还将高鼻深目的西洋人当做怪物的时候，东南周氏的队伍已经在杜银钗和杜雍的主持下频发的与洋人进行贸易。他们从佛朗机人手中获取火炮、扶桑购置兵刃，那份清晰的地图他们手中还有许多张，甚至有一张画着整个世界。

&esp;&esp;“官兵眼下在这——”在他怔愣的时候，杜银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后。这样近的距离，足以她一刀杀了他，而账内他的部下没有一个可以阻止。

&esp;&esp;但她只是用短刀的刀柄点了点地图上的某处，“宋八贵的地盘在这、这边是王茂常年活跃的地方，再往西，蜀中为刘翰所占据……”宋八贵、王茂这些人都是当时乱世之中和他们一样的乱贼，她从容不迫的指出他们所在的地理位置、兵力的分布。从前李世安只知自己身边有这些人在，可是那天，这些人的具体位置终于在他脑海之中清晰。

&esp;&esp;随之清晰的，是脑中涌现出来的行军路线。杀伐是乱世之中的本能，他几乎是立刻就在脑子中飞快的构思自己该如何吞并自己的邻居们。

&esp;&esp;“将军不妨趁乱北上，奇袭官兵后方。”杜银钗的声音冷冷的，唇角仿若含笑，笑中藏着森寒的刀。

&esp;&esp;“这样恰好能解救你的丈夫？”

&esp;&esp;“难道将军就甘心一辈子龟缩于方寸之地？”

&esp;&esp;“我动兵北上，胜负未可知，而夫人却也清楚，湖广一带，群狼环伺。我走之后，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一拥而上将我的地盘瓜分干净。”这是实话，那年南方地域散落着太多股零碎的势力，他们宛如是罐子中的蛊虫，必需要互相吞噬。

&esp;&esp;可惜官府兵未必会等到罐子中最强的那只蛊虫出现，他们会在蛊虫们互相吞噬的过程中，将整个罐子都一起毁了。

&esp;&esp;“将军只管答应我发兵北上就是——”这个俊俏年轻的小妇人却这样说道：“剩下的事情，将军尽管交给我。”

&esp;&esp;李世安意识到了这个女人是想要做什么，她居然狂妄到想要将这群蛊虫全部联合起来。

&esp;&esp;“将军听说过唇亡齿寒的故事么？”她说：“我们这些‘逆贼’，某种意义上也如唇齿一般相互依存。若一味作壁上观，迟早灭顶之祸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我丈夫身陷险境而将军不救，待到官兵剿灭我的丈夫之后，就会占据东南富庶之地，进攻将军您，等到将军您什么时候也兵败殒命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南边的宋八贵。如此逐步击破，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esp;&esp;李世安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真能成功，也许她走到一半就会死在哪座荒山之中，或是被谁抢去做小妾。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愿意相信这个女人。

&esp;&esp;“我给夫人三个月的时间，若一个月内，夫人能带着我周边四邻的信物来见我，我便替夫人发兵，解你丈夫之围。”

&esp;&esp;“何需三个月？”东南的形势可撑不了那么久，“将军厉兵秣马准备好出征，一个月之内我必归来。”

&esp;&esp;李世安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忽然有些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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