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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偷偷把婚结了,有谁会知道?”
“万一有人告状呢?我的学籍不就保不住了?”梦毒道。
“谁会那么坏?只要自己不说,就没有人会说,学校里怎么会有人知道?”
“那可不好说,什么人没有?兴许你上回去闹腾了一回,本来没人知道这个规定的,现在也有很多人知道了。”
“总是你有理。”苟怀蕉睨了梦毒一眼。
梦毒说:“不是我有理,我是说的实在话,想的是为咱两个人好。你想没想过,哪怕咱真的结了婚,我也不能跟你一起住,你,根据咱这里的乡俗,当然是要住在梦家湾,跟我爹我娘住在一起,养老的事儿全落到你身上了,你可别嫌累。我的两个哥哥巴不得这样呢。”
苟怀蕉说:“俺嫁过去以后,就跟他们分家,各过各的。再说了,咱大哥二哥不是也那样吗?等他们老得不能动了,三家人轮流养老,这样才公平。”
梦毒说:“还有,我不在家,你一个人住,还不是跟现在差不多吗?我是个把军营当成家的人,不可能动不动回家来影响事业的。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学员,被瞿冒圣呼来唤去的,哪怕我以后真能提了干当了军官,也得等到提成正营职务才能带家属,我要是没那个出息呢,你还不老是得在家里苦熬着?”
苟怀蕉听出梦毒所言非虚,同时也听出梦毒说这话的真正用意,说:“俺命苦。”
“所以我说,如果我过去耽搁了你,那我真的不能再继续耽搁你了,我们现在就分开是最好的。哪怕是分开了,我也不会忘了你,我会把你当成亲人一样看待。”
苟怀蕉像是发现自己入了坑似的,赶紧跳身而出,双眼定定地瞪着梦独,一双豆荚眼向梦独射去凛冽的寒光,坚定地说道:“俺命苦归苦,可是俺认命,俺认俺的苦命,俺谁也不跟,俺就跟你,哪怕跟着你要饭当叫花子,也愿意。”
梦毒愁容满面地说:“可是我不能在耽搁你的路上越走越远,我从没做过缺德事,没有想过主动伤害你,我将来也不想对你做出缺德事。”
“你现在就缺德。俺在家里等着你盼着你,就等来盼来你说这些缺德话,你用这些缺德话来伤俺的心。”
“我是在跟你说实话。要是说假话,虽然好听,可那不是骗你吗?”
“你骗俺还少吗?”
“我可没骗你。”
苟怀蕉半晌不响,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她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奉献了多少宝贵的东西,可没想到他却是个负心汉,他想甩了她,去找别的女人鬼混——她想不出这个男人的头脑里在想些什么样儿的女人,她估计一定是那些骚眉狐眼的小妖精。她委屈极了,然而她的个性又是刚强的,她恨恨地对梦毒说道:“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跟定你了!”说完,还不等梦毒说出下一句话,就气哼哼地转过身去,迈着男人般的步伐大踏步走上了回苟宅子村的路,虽听得梦独在叫她,但她倔强地头也不回。
梦毒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苟怀蕉正在离去的高大的背影,心里苦辣酸麻咸五味杂陈,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没有去追苟怀蕉,更不会向她陪理陪小心,他想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能坏到何种地步。
苟怀蕉怒气冲冲回到了家,苟娘立即听出她的声气不对,苟怀砣和妻子则立时看出苟怀蕉神色不对,三个人都问:“怎么了?”
苟怀蕉没有答话,径直回了自己的闺房。
坐在床边,一只手搁在梳妆用的桌子上,苟怀蕉怒火中烧,胸脯急剧地起伏。如果说以往她对梦毒还心存侥幸,心存奢望,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梦毒会认了命运之神的安排而与她同床共枕,哪怕是去年闹到军校去,她也是克制而隐忍的,是照顾到他的面子的,是想到将来在一起的日月的,是以为他给她写了《保证书》就会一心一意或三心二意遵守的,可是她现在终于彻底看出来了,梦毒不仅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她,而且还嫌恶她,她还终于明白了他说的有些话是发自肺腑,他是真的不会娶她为妻;她还终于看出了她与他之间全方位的差距,也明白了原来她不愿意承认这些差距是在自欺欺人。
苟怀蕉无意间移坐到桌前的凳子上,梳妆桌上的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满面怒容,她瞪视着镜中人,不知是由于这天的光线太好,还是由于她的心情所致,她瞪着瞪着,忽然间清晰地看到镜中人那双暴突的豆荚眼角竟然布了几条明显而深刻的鱼尾纹,她不由心惊地小声地“啊”了一声,她不认识似地看向镜中人,一时有些恍惚:“镜子里的人是谁呢?这个人是俺吗?”她更凑近了镜面看,盯,凝视,不止看脸,还看脖子,看头颅,她又倒抽一口气地“啊”了一声,这一回,她竟然看见两鬓上各有三根白头发,这是她以前从未看见过从未注意到也从未去想过的,青春的年纪令她误以为她离“苍老”还很遥远很遥远呢。她很生气很果断地拔掉了那六根白发,由于恼恨,动作便有些过大,连带着拔掉了好几根黑发,她受着愤怒的情绪的支配,丝毫没有觉得疼痛。
继续瞪视着镜中人,看着自己本就易老的面容向着苍老迈去,这一刻,苟怀蕉怒火中烧妒火中烧,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梦毒害的,都是梦毒给耽搁出来的,她把自己的年华把自己的心全给了他,她为他祷告她为他祈福,她为他熬白了头发熬老了容颜,可是这个得了她的旺夫之运的、将要脱去一身土味儿的男人却要抛弃她要跟她一刀两断——她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如此自私地想。
瞪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眼珠左右移动,瞟见了与镜子相隔三十多公分的一面镜框,镜框里是梦独的一张彩色照片,只见梦独微笑着,朝气蓬勃,春风满面,阳光灿烂,似乎有着过不完的、无限长的青春。有多少次啊,她曾手捧这张照片,把数不清的吻给了他,可是真实的他在她的面前却像个木头人,像个冰雪人,没有一点儿亲热的表示,没有一点儿温存的表示,她从没有得到过他的半个吻,也从未得过他的半个拥抱。
苟怀蕉的眼珠左左右右地动着,看一眼镜中人,又看一眼相框中的人,再看一眼镜中人,再看一眼相框中的人……虽然她早经知道她与他的不配,可是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体会得如此深刻。就在这一刻,她发现她是那么恨梦毒,恨他白里透红的皮肤,恨他春意盎然的笑脸,恨他清澈灵动的双眸,恨他青春飞扬的神采——何况那神采里还含着她看不到也看不明白的向往自由向往远方向往飞翔的意味。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旁的镜中人,但是她却无法恨这个镜中人,转而对照出镜中人的镜子生出恨意,她恨这面镜子,恨这面镜子的无形和客观,连带着也恨起了平静的水面及一些人的眼珠,她真想将所有能照出人像的物件统统砸烂。她恼恨地伸出黢黑而又粗壮有力的右臂,将桌面上的镜子、相框等一应物件狠狠抹了下去,地上响起一阵尖锐碎裂的声音,镜子和玻璃相框全成了碎片,只有梦毒,依然在一堆碎片里毫无知觉地灿烂地笑着……
苟怀蕉凶凶地瞪着碎片里的梦毒,不由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梦毒说道:“你把俺拖成了这个样子,想甩脱俺去找小妖精,去睡驸马东床?没门儿,休想。俺要拖你,拖住你,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你,你想如愿?做梦!”而后,她破釜沉舟地想:如果真的得不到他,那就把他毁掉!
苟娘、苟怀砣及妻子三个人听得了动静,轻手轻脚地走到苟怀蕉的门口,苟怀砣和妻子自是看到了狼籍的碎裂。三个人不知如何劝慰苟怀蕉,便没说什么,又一同回了正屋。
一会儿过后,苟怀蕉也来到了正屋,对母亲及二哥二嫂说:“梦毒,真是毒啊,看来他是铁了心想毁掉婚约哩。”
苟怀砣说:“拖了这么几年,他想得美?!”
苟怀砣的妻子说:“他把你拖成这么大年纪,在咱乡下,到哪里去找跟你差不多大的没结婚的男人?”
苟娘手拿几支卦签,捻了又捻,说:“他是你的劫,你也是他的劫,劫就是结,结连结,结套结,这些结,想连下去,难,可想解开,更难,那就接着结吧。”
“该动用下一招了。”苟怀砣说。
“这都是他逼的。”苟怀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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